眼看著就要邁入大學聯考，母親卻剝奪了我讀書的權利。
我拼命讀書逃離山村，他們卻把我當成貨品。
換來了傢俱彩電摩托車。
*
麗琴家里很窮。
窮到一個雞蛋父母都要偷偷藏起來攢著，賣了錢給她和弟弟讀書。
母親尿毒癥，家里很多事全靠父親出力。
不過那是以前，麗琴讀高三那年，家里的日子突然好了很多，雞蛋可以隨便吃，年底還添了彩電和摩托車。
眼看著就要邁入大學聯考，偏偏這時，父母卻要剝奪了麗琴讀書的權利，拐彎抹角地告訴她，已經可以談婚論嫁，以前讓她讀書，是看她成績好，現在的大學生一大把，將來不好就業，還是要回來結婚。
麗琴嚇傻了，突然聯想到最近村里人瞧自己時的眼神，和明目張膽的玩笑，嚇得她匆忙收拾了幾件行李連夜逃到表姐家，跑山路時連滾帶爬，腿上腳上盡是傷痕。
表姐收留了她，還告訴麗琴事情的真相，家里之所以經濟緩和，不過是父母答應了同村人何偉的求婚罷了。
不光如此，村里有人見何偉上門成功，竟有紛紛效仿的意思，麗琴人長得不錯，成績也好，搞不對還真會是飛出去的鳳凰。
麗琴的父母自然飄飄然了，承諾了何家，也沒拒絕別人。
這把何偉逼急了，直接上了門，大有搶親的勢頭，麗琴父母怕了，答應盡快擺平婚事。
「胡鬧！」聽完真相的麗琴怒了，捂臉哭泣。
表姐扶著她的肩膀安慰：「何偉人不錯，家里條件又好，據說他爸在城里給買了房。」
麗琴看著表姐驚恐地搖著頭，她拼命讀書不過是為了逃離這里，這時匆匆嫁人，不就是給自己上了把枷鎖嗎？更何況她實在不喜歡何偉，簡直是個無惡不作的霸王。
自己就算是到了窮途末路，也不會出賣自尊去換取生活的光明。
兩人密談到深夜，總算有了個結果，麗琴打算跟著表姐離開這里。
有了決定心里踏實了很多，麗琴躺下身子久久無法入睡，月華如練，像是給她的未來壓了一層重量，漸漸有了模糊的形狀了。
天快亮時，她的睡意姍姍來遲，掛在眼皮上被重重地拉下來，迷糊中聽見表姐正和誰打著電話，笑嘻嘻地回應對方：「隨便找了個理由她就信了，要不然她怎麼能來找我？錢她爹媽可收了，不能反悔。」
麗琴很想睜開眼，可它們不再聽使喚，睡意完全席卷了她，
表姐叫醒她時，陽光已透出它的底氣，麗琴揉著惺忪的眼問：「你起得可真早！」
「我也是剛起來，一晚上睡得可沉了，快去洗洗，等會有車帶我們去車站。」表姐笑著從抽屜里摸出一瓶新的臉霜來，「送你！」
麗琴接過，心里有些疑惑，莫非真是做夢？
有顧慮便有了猶豫，她借口回去跟父母打招呼，可表姐攔住了她：「我爸媽會跟他們說的，你要是回去，他們把你抓著怎麼辦？」
麗琴想想也是，表姐從小與自己十分親近，小時候被狗追著咬，還是她舍命救自己，就算是父母把自己交給了表姐也差不到哪里去，貿貿然回去肯定被關起來。
她徹底放下心來，趁著大人都還未起床干農活，提著簡單的行李跟著表姐踏上新的旅程。
這一去就是五年。
時間像是調配好的表情，酸甜苦辣全湊齊了，麗琴曾經也想過，如果自己當初是另一種選擇，人生定不相同。
可是未必精彩深沉。
她跟著表姐進了一家工廠，做了流水線工人。
原本的日子的確是按照生活該有的套路行走，命運轉彎是在三個月后的某個晚上。
那天表姐發了工資，請麗琴吃宵夜。
看著滿桌的食物，她吞咽口水，忍不住問：「表姐，你工資也沒多少，我看你平時穿得好，吃得好，還能給家里寄錢。」
「妹妹，我是帶你出來發財的，所以跟著我肯定會過好日子。」表姐眉飛色舞，還沒等她問如何賺很多錢時，迎面走來好幾個男女。
介紹才知曉，這些人不是富二代就是小老闆，隨行來的是女朋友。
麗琴本來還對表姐大為贊賞，可是很快，她心里便不是滋味。
十八九歲可不是孩子，她很快聽出了表姐的意圖，吃到嘴里的烤串立刻沒了剛開始的香氣。
麗琴抬起臉想著怎麼離開時，正好撞上一個男人的眼神。
對方的神情像是一只受困的獸，掙扎著內心的欲望靜悄悄地等待獵物上鉤。
可麗琴偏偏不做餌，她裝作聽不懂表姐的話，吃飽喝足吵著要回廠里宿舍睡覺。
那個男人一同站起來，主動提出送她。
麗琴笑著拒絕了，眾人起哄，她許是臉上掛不住，直接怒了：「我說不送聽不懂嗎？」
大家伙立刻安靜下來，隨即擺出嫌棄的神情來。
表姐更尷尬，趕忙安撫在場的人，提出要送她的男人更是難看。
可是很快，對方追了上來，笑著解釋：「我是被朋友硬拉過來的，送你也是好心，因為這里不好坐車。」
麗琴這才明白，表姐是故意的，把自己引到偏僻的農莊吃燒烤，想要離開，必須得有車才行。
男人主動伸出手：「許國安。」
麗琴也伸出手來輕輕一握。
她哪里想得到，有種叫愛情的東西偷偷從身體里爬了出來。
交流之后才知道，許國安是被那幾個人硬拉著過來，他是個窮小子，哪有錢去認識女朋友？
窮人的世界里，沒有更多的選擇權，所有的自尊不過是裝作聲勢浩大罷了。
麗琴生氣也不是針對他，不過是討厭別人出賣自尊的可恥行為。
與她告別前，許國安要留下電話。
麗琴哈哈笑，稱自己還買不起手機，說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那天以后，表姐與麗琴的關系退卻很遠的位置，兩人見面不再招呼，這份心知肚明的隔閡卻讓對方生出恨意來了。
表姐怨她攪和了關系，不知好歹，麗琴怪她拉自己下水。
不過一個月后，在工廠大門外，麗琴再次遇到了許國安。
那時正是夕陽西下，天際一片混沌，只有這抹紅色輸出著綿綿情意。他就立在余暉中，笑著對她招手。
「送你的。」許國安遞上一個盒子，從上面包裝看，是手機。
麗琴不收，將雙手背在身后：「太貴重了。」
「當我女朋友的禮物。」許國安脫口而出，擔心麗琴誤會，趕緊解釋，「如果你有男朋友就算了，這個禮物還是給你！」
麗琴突然伸手收下了，笑著回答：「還沒男朋友。」
她話剛說完，兩人都低下頭來，再抬起時，又碰上對方殷切的眼神，一時都慌了陣腳。
那是藏不住、裝不出的慌張，麗琴從中讀懂了「喜歡」，在與他的生活中，理解了什麼是「愛。」
戀愛三個月后，麗琴離開了工廠，確切地說，是被逼無奈。
誰讓她與表姐共同競爭一個職位了？兩人本就有了嫌隙，現在局勢讓脆弱的關系雪上加霜。
廠領導畢竟看好麗琴，人年輕，腦袋活泛，可到最后，麗琴自己主動離開了。
事出有因，還是表姐做了許多小動作，故意誣陷麗琴在外賺不干凈的錢，還買通廠里其他女工，一起擠兌誣陷麗琴。
父母不聽麗琴的解釋，打來電話一通臭罵。廠里的領導認為凡事不會空穴來風，拿下她的名額。
麗琴煩了，拿起手機也不管時間是否合適，打給了許國安。
她只想有個出氣口，對方正好無條件地接受了。
臨末麗琴哭了，覺得那個夢就是真實的，表姐哄她是來出賣自尊的，沒準父母也清楚。
若是他們心里清楚，又何必責備自己賺著不干凈的錢？
「出來跟我一起做事吧。」許國安告訴她，「雖然很辛苦。」
麗琴立刻答應了。
沒想到許國安一個大男人卻有著好廚藝，他的鹵菜技術簡直一絕！租了個小小的門面，每天凌晨起床，伴著各種草料的香味，一鍋鍋肉就這麼出來了。
生意算不上好，可養活一個人綽綽有余。
麗琴搬進他簡陋的租房里，系上圍裙，她便是老闆娘了。
所謂好的感情，不過是有了共同的目標，而且為之奮斗。麗琴渾身充滿著干勁兒，二十歲的身體正是精力旺盛的時候，再苦再累，睡上兩個小時便能活過來。
兩個人夜里十點關門，再牽著手慢慢走回家，他們沒時間像其他情侶一樣，沿著江邊釋放情義，把對方狠狠地捶進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里。
有的，也只是手心里傳遞出去的溫暖去融化悠悠歲月。
時間漸漸滑進寒冬，租住的地方冷得像個冰窖，許國安決定換個好點的地方。
麗琴搓著手，哈著熱氣，將盆里的衣服掛起來晾著，嘴里不忘算賬，還要攢錢買房子，租房暫時不用了。
兩人還沒商量個好對策，麗琴接到家里的電話，母親尿毒癥嚴重了，人送進了醫院，需要錢醫治。
許國安二話不說，取錢救人，理由很中肯：「我父母早逝，你家里人還在，是件很幸福的事！」
這句話讓麗琴感動了很久，那時的她心里已有了決定，此生嫁他定不后悔。
兩人當即關了門，急匆匆趕回去看望。
許國安第一次與未來岳父母見面，頂著一身的疲憊，和同在醫院阿姨奉承、西裝革履的何偉相比，真的遜色很多。
哪怕他手里捏著救命錢。
許國安能清晰地感知到對方眼神中的嘲諷，給了錢，默默地退出病房。
果然，麗琴父親唉聲嘆氣，大罵女兒不該一聲不響地離開，現在好了，浪費了天生的好條件。
其母甚至拉著她的手，恨不得當場讓何偉娶了自己女兒，一來改善家里環境，二來，弟弟讀書將來結婚就有著落了。
「女人要嫁得好才行，要不就自己有本事會賺錢，你看你表姐。」父親壓低著聲音，看著眼外面站著的許國安。
「她的錢都不干凈。」麗琴嘲諷道，「我不掙著昧良心的錢。」
一旁沉默的何偉說話了：「對對對，麗琴說的很對，怎麼能昧良心了？」
「所以我不能昧良心跟你在一起。」麗琴很鄭重地瞧了他一眼，走出去將許國安拉進來，「我們準備結婚了，今天就此通知！」
兩老差點氣死過去，母親甚至威脅她，若是結婚，就此斷了母女關系。
但麗琴是說到做到，還真的拉著許國安去登記，不計后果地嫁給了他。
離開前，許國安取出所有的錢偷偷交給了麗琴父母，算是彩禮了。
沒有婚禮現場，沒有賓客，兩個人買了瓶便宜的紅酒，就著打折的蛋糕吃完了。
生活就是如此，讓奮斗的人無心念舊，心里滿滿的都是滿當當的斗志昂揚。
那時的電商剛起步不久，麗琴似乎看到商機，攢錢買了台電腦，開始學習如何在網上銷售、如何打包食物。
一開始什麼都是寸步難行，可賣出第一步開始，似乎事情都會迎刃而解。
生意也是越來越好，兩人下了班還會提著一袋袋鹵菜穿越大城小巷，將可口食物送到千家萬戶中。
那時的他們將幸福砌滿了人生路途，向未來轟隆隆地砸下來。
麗琴的弟弟倒是時常會打來電話，不是母親病了，就是自己的生活費沒了。
她不是冷血的人，總是會毫不猶豫地將錢打過去，用這種不放棄卻不親近的方式來陳述彼此的關系。
婚后第二年年底，他們總算有了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付了首付那天，兩人開心得抱在一起！
許國安握著到處是裂紋的手很是心疼，久久不愿松開：「辛苦了！」
「我是為了自己的家，自己的未來，有什麼好辛苦的，應該的。」麗琴摸了摸許國安的頭髮，輕輕地鋝了鋝，「天天鹵肉，啥時候都油膩膩的。」
「這就是完美的味道。」許國安裂開嘴笑了，他與她絮叨著將來的美好藍圖，趕緊裝修，搬進新家，再生一個娃娃……
可惜事事沒有完美，很快，命運打了個哈欠，掀翻了他們幸福的紙片。
許國安在一次送貨中，騎車經過一處積水時，不小心滑倒，偏偏旁邊是一處陡坡，連人帶車掉了下去。
麗琴得知消息時，正把一塊五花肉從熱鍋里撈出來，突然手無故抖了一下，湯汁滴在腳背上，燙得她跳起來，頭撞到了柜角，眼前立刻暈了一片。
她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當隔壁早餐店老闆接到電話匆忙倆告知時，麗琴有一刻恍惚，隨即才緩過神來，顫巍巍地往醫院趕。
店老闆幫忙關了店子，騎上電瓶車帶著她一路沖刺。
許國安的生命垂危，費用更讓人喘不過氣，麗琴努力撐著身子，盤算手里能拿出來的資產有多少。
最終她蹲在地上由無聲哭泣變成嚎啕大哭。
前一秒，他們還手牽著手在希望中深一腳淺一腳的趕路，一轉眼就被打入絕望的監牢。
她想到了自己父母，哭著向他們請求幫助時，兩老的表現讓其寒心，母親趁機唉聲嘆氣：「跟你說了，不要跟他，怎麼不聽？嫁給何偉多好！你見人家現在，剛生了個兒子，父慈子孝！」
「就當是我借的。」麗琴忍著哭泣。
電話那頭的母親仍然喋喋不休地數落，直到麗琴無聲地掛斷電話。
無人能幫，那只能自己使勁抗，麗琴擦掉淚，開始認真地清算自己有的，可算來算去，這個公式似乎是歸于零的結局。
重癥監護室里躺著的是自己的丈夫，愛人，攜手共進一生的人，怎可在戰場上丟棄自己的「戰友」？那是一種背叛！
麗琴一邊鼓勵自己，一邊又被現實逼得無助哭泣。
何偉的冒然出現的確亂了麗琴的陣腳，她正為錢發愁時，對方就帶著錢過來了。
她知道對方不是輕而易舉掏出錢的人，果然，何偉的目的直接明確，他就要她這個人。
麗琴不想跟他在醫院里討論這個問題，覺得那是一種對忠貞不渝的褻瀆。
雖然，她和許國安之間還真沒什麼海誓山盟。
兩人約在附近的咖啡館，何偉很得意地點了兩杯咖啡，那樣子似乎在說：怎樣，沒喝過吧？跟著我你早享福了！
麗琴低著頭，轉動著剛端上來的咖啡杯，直接問：「這錢我會還你！」
「就憑你那賣鹵肉？」何偉冷哼一聲，「你也知道我想要什麼，直接給就行，一次買斷這筆錢，劃算！」
他說得云淡風輕，似乎那就是一筆買賣，她麗琴是賺大發了。
麗琴捏著拳頭，忍住淚。
曾經的最不愿出賣自尊，對表姐的生存方式嗤之以鼻，沒想到此時此刻，她還是無法將自己從黑暗中打撈出來。
莫非，為了生活舍棄自尊也該是一種救贖？
巨大的羞恥像水泥一樣澆灌了麗琴的全身，她遲鈍地抬起頭時，突然邪魅一笑：「就一次？」
「是啊，就一次，你得都聽我的。」何偉挺直身子，似乎這樣便可以將那些流逝的面子找回來。
麗琴還在思考時，突然咖啡館里鉆進來幾個熟人。
都是曾經的同學，她們見到麗琴咋呼呼圍過去,一番噓寒問暖。
麗琴忙著招呼，心里壓著事，實在高興不起來，借口起身去吧台那點些小零食。
她其實是躲進了洗手間，坐在馬桶上捂著臉忍住哭泣。
為自己深不可測的未來，也為危在旦夕的王國東。
她這會兒聽見了熟人的聲音，趕緊止住哭聲。
「我還以為她真一樣清高，原來不過如此。」
「為了何偉的錢唄，難不成是感情？」
「你拍到她低三下四的視訊沒有？何偉說了，拍好點，發到群里的。」
麗琴聽到這，渾身發涼。
麗琴清楚了，何偉是要趁此機會盡情折磨自己的清高，他要加倍討回來，然后將戰果赤裸裸地向世人展示：她麗琴不過是這種貨色！
她再次回到餐桌邊，滿臉堆笑：「何偉，我不是小姑娘了，人老珠黃，你竟然不嫌棄，還愿意為我花這麼錢，可是，你能隨便，我不行。」
「錢我會還你的，謝謝！」麗琴站起身，將咖啡推給他，「國安請我喝過，有苦有甜，生活也是如此，沒什麼好絕望驚訝的。」
她這是在告訴自己，發生的事也不過如此！
身后的何偉罵了什麼，麗琴不在乎，至少她保留了這份自尊，它無價！
然后她把自己拍到的視訊發給了何偉，給他留言：「做人留點底線，方便以后再見還有話可以說。」
許國安最后是救回來了，錢花得干干凈凈，但麗琴不怕，她早就做好了還款計劃，每個月朝何偉的賬戶打入一筆錢，本金和利息分得清清楚楚。
父母還是像曾經那般責備，麗琴多了一份釋懷，少了些解釋。
這是她和許國安的生活，也是屬于她和他的自尊。
（原標題：《這是她和他的自尊》）
本故事已由作者： 熊家先生，授權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發布，旗下關聯賬號「談客」獲得合法轉授權發布，侵權必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