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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父親做保安,母親當清潔工,正讀書的他一年之內成了孤兒

Ashin 2023/04/13


我的父親是一名保安,母親在社區掃大街。

他們辛辛苦苦供我讀書,原本,我以為日子會慢慢好起來。

可沒想,接連的意外,讓他們在一年之內全都離開了我。

*

中秋過后,中午做飯時間,小區保安亭旁卻圍滿了人。勾莊買菜回來的大姐們都知道保安老陳出事了,心善的大姐們,一面嘆息,一面抹著眼淚。

我們小區由小區支道分成為東西兩個小小區,東面小區是6幢高層住宅,商品樓,西面是我們回遷房,普通住宅。回遷房的人原來就是鄰居,熟門熟路的。很多人以前都是絲綢廠工作的,有的是退休的,更多的是下崗的。

保安陳大哥和他的媳婦陳嫂,就是雙雙從絲綢廠下崗的。

沒法掙錢,只能想法省錢,大姐們每天一早呼朋喚友地結伴去勾莊買菜。那時候批發的菜販子剛走,她們就可以批發價買到新鮮的蔬菜,比菜市場至少便宜三分之一。

絲綢廠出來的女人們都嗓門大,說話快,不饒人,每天在樓下大聲地喊著「出發了」,比電控門都響亮。鄰居們雖有微詞,幾十年的老鄰居,也就不好說啥。

上午八九點鐘,大姐們滿載而歸。她們齊聚在保安亭前,買來的菜堆成幾大堆,然后按個分成小份。老陳就幫著大姐們分菜,一堆堆地捆扎好。大姐們總是留點菜給他,這樣再添點葷菜,一天就可以對付了。他也不客氣,笑瞇瞇地收下。

大姐們走后,他利落地拿出掃把打掃干凈。老陳瘦瘦的,看上去身體不大好,脾氣挺好。女人們不管開啥玩笑,或者說點葷話,他總是笑瞇瞇的,不搭腔。

路過的人喊著:「老陳,嘎多的娘子軍,你這洪常青當得贊的。嫂子就在前面幢樓,當心。」女人們不依了,作勢要去打路人,路人慌忙逃走,女人就抱在一起笑得流出眼淚。這是難得開心的時候,接下去又要為柴米油鹽發愁了。

老陳看著她們在笑,也跟著笑了,他剛從晚班調到白班保安,雖然沒有了晚班津貼,只有1000多點的工資,他已經很滿足了。

這天,大姐們等到日頭老高了,保安亭門還鎖著。做飯時間快到了,保安隊長來了,說老陳出事了。大姐們先把菜分了,帶回家去了。過了會兒,又都聚在保安亭,向隊長打聽著事。

隊長說:「昨天晚上,陳大哥突然心口疼,救護車來就不行了,剛剛都照顧他上白班的,唉。」隊長皺著眉頭說,「我還得去安排替班,你們誰有空,去他家里相幫下,他家里也沒人,兒子又小。」

一個大姐說:「昨天半夜是聽到救護車的聲音,可不敢起來。」

旁邊的說:「是啊,聽著瘆得慌,上次同學會,班里就少了兩個人。」

前面的接上:「別說了,我們還是去看看她,老陳媳婦身體也不好,沒想到,還是老陳先走。兒子還在讀書。」

心善的大姐們抹著眼淚走了。

不一會兒,小區的人都知道保安的事情。小區的下崗人員多,惺惺相惜,都一聲嘆息。他的媳婦在小區做保潔工作,這時坐在門口的凳子上呆呆地發愣,不哭也不鬧,臉色蠟黃蠟黃,泥塑一般。旁人看她可憐,也不問她,就相幫忙著料理喪事。

陳嫂身體不好,小區的人都知道,老陳疼媳婦,小區的人也都知道。

記得當時社區安排陳嫂到我們下面的門市部做營業員,這樣可以多掙錢。那天,我到門市部去,正巧看到老陳給她帶個保溫杯過來,看到我就慌張地說:「給她帶點藥,又忘了喝。」

我知道陳嫂身體不好,就隨口問了句:「你吃的啥藥?」

「糖尿病的藥,打針太貴了,人家說,這中藥有效果,就吃著試試嘛,現在好多了。」陳嫂說著,又懇求地看著我,「我就吃點中藥,你不會去說吧?」

「不會,我只是路過。」我笑著安慰她,「身體要緊,不要勉強撐著,有事和我說好了,不要去問主管。」

門市部有工作餐,一葷兩素,陳嫂總是打包回去。中午,老陳會給她帶飯來,順便把她打包的菜帶回去,那時候老陳還是晚班保安,家務活都他包了。打包的菜,再配上大姐們給的蔬菜,就是晚上的菜肴。讀職高的兒子在長身體,葷菜就讓給兒子了。

月底發工資的時候,陳嫂發現自己沒交社保。她來找我,我記得明明給她做上去,交給主管的。我和她一起去找主管,主管一個20多歲的小姑娘說:「你們就業援助的補貼要一年后才能到,所以得一年后才給你們交養老金,要不你們做不到一年不是白交了?」

「什麼白交了,難道陳嫂不在干活?她又不是白做的。」我說。

「哼。」小姑娘輕蔑地一笑,「要不是有就業補貼我們會要她?要形象沒形象,要年輕沒年輕,不如四季青打工妹。」

我剛想反駁,陳嫂拼命拉住我,「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我帶她去找老闆,老闆在要找他的時候總是忙。陳嫂讓我不要麻煩了,她說:「你還要做下去呢,不要得罪她們,我知道你好心,可是你也是打工的。」

陳嫂又回到社區,問有沒有合適的工作。她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又要麻煩你們了,我那兒沒做長,他們不交社保,不交社保就沒有醫保,怕萬一有個頭痛腦熱。」

社區的人都知道她身體不好,一時也沒有合適的單位,社區還有零就業的家庭呢,只能讓她在家等等看。

陳嫂走了,門市部一直找不到人,年輕人都嫌工資低,不愿來,我只能在下面抵班。陳嫂來說過幾次,「要不你和老闆說說,不交社保,讓我過來嗎?我都等了一個月了,好心焦。」

我讓她再等等,不交社保,她身體不好,中藥不是長久之計,拖不起。

年底到了,有好消息了,社區有個人員退休了,剛好可以安排陳嫂做社區保潔。錢沒在門市部多,可是交社保,還有醫保,對此她很滿意。

她高興地和我說:「還是你有文化,看得遠,總算可以大膽去看病,再也不喝苦苦的中藥,血糖也穩定起來了。」

她的臉色還是黃,眉眼舒展了不少。我讓她多吃點菜,補補身體。

社區就業援助只安排零就業的家庭,老陳他們一家安排兩個,居民也有微詞。好在老陳人緣好,陳嫂也是悶葫蘆,還有讀職高的兒子,大伙兒看他們一家老實,就算有人想到社區去說,也被旁人勸住了,「老陳好人,沒他,我們還能好好地分菜?」

本以為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著,他們盼著兒子職高畢業,盼著過幾年退休就能拿到退休金了。沒想到,一向被認為沒病沒災的老陳就這樣倒下了。大家聊起來的時候,覺得還是有跡象的,只是沒注意。

大姐們還記得,分菜的時候,老陳會按下胸口;他做晚班保安的時候,有人看見他趴在桌子上,還以為他困了,其實他是心絞痛。窮人總是會忽略病痛,即使病了,也以為抗一下就過去了。何況陳嫂一直身體不好,老陳不想讓她擔心,這次,他太累了,抗不過去了,要永遠休息了。

老陳的喪事辦得簡單,他們家親戚不多,兒子又小,都是鄰居們相幫操持。很快,大家也漸漸忘記了他。只是大姐們偶爾還會記得,新來的保安沒有原來的叫得應。即使她們在保安亭門口分菜,也不會搭下手。

他們又說起老陳,他的對門紅衣大姐說:「他們家總是冷冷清清的,有時一天不起灶。」

「哎,有錢人親戚多,窮人親戚少,躲都來不及呢。」旁人接話。

紅衣大姐接著說:「陳嫂又病了,又不能請假,我看到她兒子放學回來在幫著掃地。我得回去,給她帶點菜去,她兒子好面子,我就掛門口。」

旁邊大姐一聽,就添了幾把菜放進袋子里,幾個大姐都各自抽了一把菜放進去。滿滿的一袋,夠她們母子吃好幾天。

誰知道禍不單行,不幸發生在給老陳做「五七」的前一天。按照規矩,「五七」要把死者的衣服燒了帶去。陳嫂想到冬天的衣服還在頂柜上,就搬了梯子上去找,沒料一腳踏空,人掉了下來。

陳嫂在病床上躺了個把月,開始她兒子還來掃地,想保住這份工作。本來以為只是普通的骨折,做了手術調養下就好。但是她的糖尿病拖累了她,刀疤一直發炎,反反復復的,進而又引起了別的病。

醫生說:「你的身體器官都不好,牽一發而動全身。」長期的營養不良,再加上勞累和焦慮,免疫力下降,陳嫂終于沒挨到過年。冬至后的大冷天,那年冬天特別冷,陳嫂黯然離世,和老陳走了相隔不到半年。

年前,大家都忙著,喪事又是草草地辦了。好在他們讀職高即將畢業的兒子,在學校的幫助下,進了一家汽車維修店工作。

那天,大姐們勾莊買菜回來,又在保安亭門口聊起了故去的保安一家。

紅衣大姐說:「可憐的孩子,一年內就失去了父母,成了孤兒,以后咋找對象……」

旁邊的人馬上接口說:「幸虧他媽走了,才好找對象呢。現在有房子了,要是拖著個病媽,外地的打工妹也不愿意,現在外地人要求也高。」

「是啊,是啊。」另一位熱心的大姐馬上說,「小伙子多大了,有20了嗎?我這剛好有個姑娘,20歲,也職高畢業,做營業員。」

剛好,小伙子路過,低著頭,蒼白的臉。剛說話的大姐馬上喊住他:「小伙子,你等下,大媽找你說個事。」

小伙子停了一下,又快步走了,他隨他媽一般的沉默寡言。

作者注:微博上有人說,誰來寫下崗工人?我說我來寫,可是一直沒動筆,總感覺欠了他們。這次總算開始連載了,取名為《余痛》。雖說是連載,但是都是單獨的故事。

下崗也悠悠三十年了,多少憂愁多少痛,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很多人都說,過去了,別提他了。也有人說,大多是感受,而不愿講述經歷。我理解他們。我也覺得要他們講述是很殘忍的事情,所以我只能把我知道的寫出來。

(原標題:《余痛:保安和他的媳婦》)

本故事已由作者:白條魚,授權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發布,旗下關聯賬號「談客」獲得合法轉授權發布,侵權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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