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帶男友回家，我媽甚至都不跟我男友說話。
我們正吃著飯，她就當場發飆：「你關心過你弟弟嗎？」
*
準女婿林鋒浩跟著李曉艾回家見父母。
事先，李曉艾對他說：「我媽不愛我，所以她對你不熱情的話，你不要介意……」
李曉艾又漂亮又聰明，有這樣的女兒做父母的做夢都會笑醒吧？
所以，林鋒浩只當李曉艾是謙虛。
她家住一個老居民小區，破舊的老式紅磚建筑。
上樓的時候，正好遇到李曉艾的媽媽拎著兩大袋子垃圾，林鋒浩馬上說：「阿姨，給我，我去倒……」
說著，他將禮品遞了過去。
阿姨笑著說：「你們上去吧。曉艾，曉天回來了……」
阿姨滿臉的喜悅之情，令人如沐春風。林鋒浩對李曉艾說：「不錯哦，比我預想的好多了。」
李曉艾搖頭苦笑，「下結論為時過早，你等著吧……」
李曉艾家房子不大，二居室，弟弟李曉天叫著「姐姐」，高興地撲上來，家庭非常溫馨啊，林鋒浩想。
這時，李媽媽上來了。
林鋒浩跟她打了招呼，接下來的程序，應該是李媽媽了解他的家庭了。但，李媽媽身子一拐，去廚房了。
廚房里買了很多菜，李曉天也去幫忙，但媽媽卻把他推了出來。李曉艾嚷道：「他就是干這個的，在家里多練練，技藝才提升得快啊……」
林鋒浩這才知道，原來李曉天是個廚師。
晚飯很豐盛，李媽媽的關注點始終停留在李曉天身上，問李曉天在酒店里住得怎樣，吃飯是否習慣……
林鋒浩問他在哪個酒店工作，李曉天說在「君豪大酒店」，林鋒浩疑惑地問：「那離家蠻近的啊，為什麼不住家里？」
李曉艾輕咳了一聲，李曉天大概沒想到詞該怎麼回答，所以有些發愣。
而李爸爸則一臉的羞愧和尷尬，李媽媽忽然沖著李曉艾發飆：「弟弟一直在想著姐姐，做姐姐的卻從不為弟弟著想。」
李曉艾放下筷子，「他老在家里住，怎麼跟女孩子認識？我如果在外面租房子，每月花好幾千，還怎麼有錢贊助給家里買新房？」
林鋒浩傻愣愣地看著這一幕。母女倆駕輕就熟地將爭吵信手拈來，而家里的兩個男人在則很默契地同時失語。
最后，母女倆都熱淚盈眶了，各自以一句陳詞結束爭吵。
李媽媽：「曉艾你對弟弟要心存愧疚！」
李曉艾：「媽媽，你根本不愛我！」
李爸爸弱弱地說：「吃飯，吃飯……」
接下來，李媽媽又關心起兒子的感情問題了。
貌似李曉天跟一個女服務員談戀愛，他經常做好吃的給她，她也送給他家鄉特產鐵棍山藥……
母子倆就女孩是否對他有好感這個問題討論了好久，林鋒浩居然饒有興趣地聽完了。
末了他忽然如夢方醒：今天這頓飯，好像自己應該是主角吧……
在李媽媽眼里，兒子就是她的一片天。她熱情洋溢準備的豐盛飯菜，是為回來的兒子準備的，而上門女婿林鋒浩，只不過是順帶著沾光而已。
吃完飯，林鋒浩在李曉艾的房間里呆了一會兒。房間不大，但床很大，李曉艾悶悶地說：「兩個一米二的單人床合并起來的——其中一個是我弟弟的。」
林鋒浩明白了。
李媽媽心疼兒子，恨不得每天都要見到兒子，讓他吃到熱騰騰的飯菜。
但兒子為了姐姐能有一間閨房，自覺搬出去住，這讓她對女兒很是不滿。
林峰浩緊緊地抱住她說：「寶貝別傷心，以后，我愛你！搬我那里住吧，這個家咱不回了。」
李曉艾哽咽難平，她抹著淚說：「不，這里還有我爸，還有我弟……」
李曉艾可憐爸爸，心疼弟弟。
曾經，爸爸也是一個意氣風發的人，八級技工，在廠里受人尊敬，光徒弟都有二十多個，其中一個徒弟還當上了副廠長。
後來機械廠倒閉，爸爸就去幾十里外的河灣干采砂工，非常苦，非常累，但好歹能賺點錢。
三四年后，家里還有了點積蓄。這時，采砂船老闆要去廣東做建筑生意，他對忠厚老實的李爸爸很有好感，要將采砂船便宜處理給李爸爸。
當時一條采砂船要十萬塊錢，辦營運牌照也得兩萬塊，老闆只要李爸爸五萬塊錢，牌照白送，可謂便宜到家了。
李爸爸左算右算都覺得合適，回家跟李媽媽商量時，卻被她劈頭蓋臉地訓了一頓。
當時李曉艾已經上高中了，周末回家，就瞧見媽媽叉著腰罵爸爸，說家里錢這麼緊張，他卻要不知死活地做生意，不僅要把家里的錢都賭上，還要借親友的錢。
而爸爸蹲在陽台上，面前一地煙頭。
在這件事上，李曉艾堅決地站到了爸爸的一邊。媽媽則大聲嚷道：「賠了怎麼辦？是你輟學啊還是你弟弟輟學？」
李曉艾據理力爭，「世上哪兒有沒有任何風險的生意？你光想著失敗，就不想著成功，你注定一輩子都是家庭婦女！」
媽媽被噎得坐在地上放聲大哭，「咱家賠不起啊，嗚嗚，你爸不是做生意那塊料，那生意別人賺錢他做不一定就能賺……」
李曉艾覺得自己爸爸很厲害，開車床是頂級師傅，做采砂幾年也是業內頂級的師傅，怎麼在媽媽眼里，爸爸那麼不堪？
她忍不住反唇相譏：「我爸爸平庸也是因為娶了你，要不然……」
「啪」的一聲，媽媽跳起來甩了她一耳光，這時，爸爸艱難地開口說：「算了，我，不買船了……」
這是爸爸人生中錯過的最重要的機會。
他回絕了老闆，老闆馬上以八萬塊錢賣給了另一個人。
這個人是在采砂船上的工友，論吃苦論手藝都不如李爸爸，但他後來用半年就回了本。
龍城市的房地產市場起來后，采砂生意的暴利跟小煤窯有一拼，一個采砂牌照辦下來要二十萬，那還得在有熟人的前提下……
昔日那個穿著破衣爛衫滿口黃牙的人穿上了西裝開上了奧迪住上了別墅，這本應該是爸爸的機會，因為媽媽的短視而給了別人。
這個遺憾，導致了李曉艾對媽媽非常鄙視。
這不單單是涉及到錢的問題，關鍵是爸爸的事業和人生。
如果爸爸采砂成功了，那就是一個意氣風發的老帥哥，而不是現在打了一輩子工落了一身病身體散架的疲憊不堪的可憐老人。
李曉艾跟林鋒浩說：「我媽寵我弟弟，我一點也不嫉妒，因為我也很愛我弟弟。
「我弟弟很聰明的，兩歲多時就能數數到一百，五歲時看院里的老頭下圍棋，他居然都看會了，大家都覺得他是神童。」
林峰浩驚訝地張大了嘴巴，昔日神童成了一個廚師，這變化也太大了吧。
李曉天八歲那年，幫音樂老師抬鋼琴，然后順手彈了幾下，被音樂老師看見了他的手指，驚喜異常。
她跑來告訴李媽媽，說李曉天手指修長，樂感精準，是彈鋼琴的好材料。李媽媽對兒子學鋼琴特別支持，給他報了鋼琴班，周末就帶他去練琴。
有一次李曉天發燒了，但李媽媽大概是深受朗朗之類人成才的鼓舞，認為棍棒之下出音樂家，所以不管李曉艾和爸爸怎麼勸，她執意帶兒子去練琴。
外面北風呼嘯，李曉天坐在腳踏車后座上，抓著媽媽的衣服，李媽媽騎著騎著，只聽「撲通」一聲，兒子翻倒在地……
李曉天在醫院里昏迷了三天三夜，李媽媽宵衣旰食地伺候了三天三夜，哭了三天三夜。
但親戚朋友們沒有一個可憐她，一致認為，大家都是窮老百姓，鬧什麼幺蛾子學鋼琴啊。這下好了，鋼琴沒學成，孩子快被弄死了。
這場急病之后，李曉天反應比平時慢了好多好多。記憶力超群能背圓周率六十多位的他現在背首《傷仲永》都要費上好幾天。
從此，大家對他念書的希望徹底沒了，神童的人生轉成了廚子的人生……
李媽媽對兒子懷著深深的愧疚。她怕兒子娶不上媳婦，她擔心兒子離開她的視野就會被人欺負。
李曉艾理解她，但同時也想，你在寵愛兒子的同時，可不可以，也對自己關心一點。
林鋒浩勸李曉艾搬出來，跟他一起住，他可以再租個大點的房子，李曉艾搖頭，說：「我下班后可以跟我爸聊聊天，我要走了，我爸豈不是更可憐了？」
林鋒浩嘆氣。
但兩個月后，李曉艾突然決定要搬出來了。
「你跟阿姨又吵架了嗎？」林鋒浩擔心地問。
「沒有——曉天要結婚了，我得給他們騰房間。」李曉艾說道，她的臉上掛著笑容，因為她沒有想到，現在居然有不要新房而愿意結婚的女孩。
她曾經非常擔心弟弟受騙，因此親自去找過那個女孩子。
那個河南焦作的女孩在酒店里居然還是個領班，待人接物都是很說得過去的，但她卻看中了并不出色的李曉天。
在她眼里，李曉天是個潛力股。
「他肯吃苦啊，我做領班也好幾年了，我從來沒見過一年就使壞4把菜刀的廚師。
「他做事認真，哪怕客人點一份蛋炒飯，他也會很賣力氣地做，他顛鍋的本領是所有廚師中最棒的。
「他即便跟我一樣是外來的打工者，我都愿意嫁給他，更別說他是本地人了……」
女孩又聰明又實在，這讓李曉艾非常高興。李曉天跟女友講了家里情況。
她說：「家里有住的地方就行了，我在外面打工六七年了，一直都跟別人一起住宿舍，我們倆能有個單獨的小房間就很不錯了！」
「傻人有傻福，對不對？」李曉艾很高興地說，「居然不要房子，嘿，我家撿到寶了。」
林鋒浩忽然眼睛一酸，他將她擁入懷中說：「我也撿到寶了——你不同樣沒要房子而跟我在一起？你的美貌你的工作，要別墅都是應該的。」
李曉艾回家吃了最后一次晚飯。
爸爸問她房子租到了嗎？她說：「不用租，跟林鋒浩一起住。」
媽媽忽然低頭，說：「未婚就同居，這樣多不好。」
她說：「現在年輕人都這樣——再說我要租房也要花一筆錢啊，省點錢，等曉天結婚時我多給他點錢。」
李曉艾真沒覺得這是件多麼大的事兒，沒想到媽媽難過地哭了，她說：「曉艾，媽媽其實喜歡你住家里……」
李曉艾故意開玩笑說：「等我弟把那女孩騙過來，你會更喜歡的。」
將東西收拾到一個大行李箱里，然后她從家里出來，身體不好的爸爸居然堅持要送她，媽媽攙著他慢慢地走。
走在前面的李曉艾驀然回首，夜幕下的爸媽瘦瘦的身影讓她熱淚盈眶，這時她竟有種女兒出嫁離開父母時的感受。
她想趕緊離開，她一點也不喜歡這種分別的感受。這時，弟弟從門口的公交車上下來，跌跌撞撞地跑來了。
他拽住她的行李箱，還沒說話，眼睛就濕了，「姐，你干嘛要搬出去？難道我結婚，就得讓你沒地住嗎？」
李曉艾背過頭抹了一把眼淚，然后再轉過來笑著攬住弟弟的肩膀。
「弟弟，這是好事啊，小時候我們倆一起看《動物世界》，小鳥長大了都要離開父母的，我這是自立啊……」
弟弟哭著說：「這是兩碼事——姐，你在家住得好好的，因為我，就要離開家，我不愿意！姐，我不愿意！」
李曉艾緊緊地抱住他，哽咽著說：「弟弟，人都是要長大的，我們倆都會結婚生子，姐只希望你以后娶了媳婦后不要嫌棄爸爸，不要對媽媽不好……」
在小區門口，姐弟倆相擁而泣，然后，李曉艾跳上出租車，離開了。
弟弟的婚姻進行得非常順利，雙方父母都見過面了，下一步就是送彩禮了。
李曉艾想，女孩沒要房子，彩禮就要多給一點補償。她準備拿出一萬塊錢贊助給爸媽，把銀行卡塞給媽媽，媽媽卻退了回來不要，「你的錢不能隨便要……」
李曉艾生氣了，「為什麼？我又沒結婚，我還是家里的人啊。」
媽媽堅決拒絕，「不要。你跟小林賺的每一分錢都是有用的！你過好你們的日子！」
「什麼你們我們！」李曉艾大怒，「媽，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將我掃地出門，是不是？媽，你就這麼跟我劃清界限嗎？
「你放心，我結婚不會要你一根線的，再說這錢也不是給你的，是給我弟弟的，給我弟弟的！」
這是搬離家后她跟媽媽第一次爭吵！
爭吵之后，李曉艾轉身憤憤離開，她在心底一個勁地說：「媽你現在心里滿滿的都是你未來的兒媳婦吧，已經沒有我的任何位置了，是不是？」
以前總是在她面前強調她要勤儉要節約好給家里做貢獻的媽媽一反常態地不要錢，李曉艾當然會這麼想，媽媽，你根本不愛我。
但她是愛弟弟愛爸爸的，她希望他們過得好，所以她那一萬塊錢是心意，卻被媽媽殘忍地拒絕了。
她給弟弟打電話詢問彩禮的事，弟弟說，媽媽給了對方彩禮十萬塊！這錢太多了，媽媽跟叔叔阿姨說，在房子上虧待了孩子，在這件事上就不能虧待她了。
不過媽媽一走，他們就把這錢原封不動地給我了，我們準備用這筆錢開個小飯店，我做廚師她做老闆娘，我們一定能賺錢買房子……
弟弟信心滿滿，李曉艾內心卻很驚駭。
她沒想到爸媽居然還有十萬塊錢，這大概是他們的全部積蓄了吧——是哦，一定是的，全部給了兒子！
李曉艾跟林鋒浩說過很多次了，「我們結婚，不要你家里一分錢，你也不要指望我家給一分錢。」
林鋒浩表示，他從來沒奢望過她家給錢。他盤算了一下，房子首付錢湊夠了，那個小區李曉艾也看過，兩人都很滿意。
交了首付后，從售樓處出來，林鋒浩對李曉艾說：「寶貝，咱們也結婚吧。」
李曉艾高興地答應了。
她給家里打了電話，告訴爸爸她們買房了要結婚了，爸爸在那邊也很高興。
當天晚上，林鋒浩在台燈下寫代碼，她則在電腦前看工程圖，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媽媽。
「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李曉艾驚訝地問。
她讓媽媽進屋，媽媽卻不進來，把一個沉甸甸的東西放到她手里，說：「曉艾，媽媽沒錢了，但女兒出嫁，做媽的一定要給點東西的。這是你姥姥給我的，現在給你。」
一副精美的銀鐲！
媽媽說完就走了，走了兩步后又停住了，她轉過頭說：「曉艾，好好過日子！你跟曉天，還有你爸，一定要幸福！」
她走了，來得莫名其妙，走得莫名其妙。不知怎麼的，李曉艾忽然心神不寧。
林鋒浩端詳著那副銀鐲，這可有些年代了，估計能送到《鑒寶》欄目鑒定下……
李曉艾沒有接他的話，她給爸爸打電話，詢問媽媽最近有沒有異常。爸爸說，她最近挺開心的，說一雙兒女都有著落了，她放心了……
李曉艾卻不放心了，雖然她不知道這不放心出自何來。
第二天，媽媽死了。
她出了交通事故。
早上五點多時，街上人很少，司機開得都很猛，她沒想到大清早的會有挎著菜籃子的婦女忽然從斜刺里出來，緊踩剎車，卻來不及了……
旦夕禍福，一念之間。人已逝，家人都很悲痛，但只能面對。
司機賠付了錢，喪事也很快就辦了，整個過程中，李曉艾恍惚得很。
她看著悲傷的爸爸，問：「媽媽罵了你幾十年，你沒受夠嗎？」
爸爸說：「受什麼夠？家里壓力那麼大，難道還不讓她說說？我不回答，不是怕她，是心疼她……」
弟弟在哭，「媽，我從來都沒怨恨過你，可你總在我面前謹小慎微，愧對我一輩子，可是媽媽你即便不逼我學鋼琴，我照樣會得腦膜炎的，這根本不賴你，嗚嗚……」
李曉艾望著墻上媽媽的照片，曾經，媽媽是一個扎著粗辮子的姑娘，喜歡文學，現在呢？一抔骨灰，連一句遺言都沒有。
在收拾媽媽物品時，李曉艾看到了一張化驗單。
媽媽胃癌晚期！
如果被家里知道，他們會逼她去醫院，盡管知道這是絕癥，也會傾家蕩產。
那麼，女兒的幸福呢？兒子的婚姻呢？甚至喪事勞動能力的老公的晚年呢？
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落，將化驗單浸濕，最后化成一團泥。
臨死前的那天晚上，她親自找女兒，將那副銀鐲交托給她。
她跟老公說，希望兒女能幸福，他也能幸福。
李曉艾抱著媽媽的骨灰盒放聲大哭，「媽媽，你根本不愛我，你讓我結婚之前沒有了媽媽；
「媽媽，你根本不愛我，我跟你吵了十幾年，你卻不給我機會讓我對你說對不起……」
媽媽，你根本不愛我！李曉艾一字一頓，淚如雨下。
（原標題：《媽媽，她不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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