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未很愛，很愛邵理，可她必須離開。
無數次幻想過穿上婚紗，嫁給邵理的她，這次真的只能毀約。
1
距離結婚還有一周的時間時，林青未逃婚了。
逃婚的念頭產生于寂靜的深夜。
人在白天繁忙奔走，到了夜晚才獲得一絲喘息的空隙，被剝離在時間之外的思維開始活躍，世間百態輪番上場，宛如永不落幕的劇場，台上的演員動作夸張，台下的觀眾沉默地觀看表演，歡樂時他們肆意哭泣，悲傷時他們開懷大笑。
放在枕邊的手表滴滴答答轉過一圈，燈光朦朧的窗外偶爾傳來電瓶車刺耳的警報聲，夜風又吹落幾片樹葉，耳畔似乎有隔壁住戶竊竊私語般的低語，林青未在心中默數完第五百次羊，茫然地睜開雙眼。
她輕輕地翻了個身。
林青未眨眨眼睛，纖長的睫毛宛如胡蝶上下蹁躚，她望著臥室的門，目光似乎穿透時間和空間。
傍晚時，邵理還沒有離去，他們正坐在桌前吃晚飯。邵理做了她最愛吃的糖醋里脊，端到桌上時氤氳著淺淡的霧氣，暖橙色的糖漿里裹著精瘦的肉，酸酸甜甜的味道就好像她和邵理的感情。
她依舊沉默著，她已經沉默很久了。暖黃色的燈光里，溫馨的晚飯只留下兩道寂靜的人影，相對而坐，陌生而疏離。
明明他們，馬上要結婚了。
邵理想留下陪她，被她拒絕了。離開前，邵理握著她的手，聲音溫和：「你不要害怕，一切有我。我們先把婚結了好不好？」卻又仿佛是在哭泣。
邵理一向如此，做事面面俱到，即使是祈求也含著溫柔不容人拒絕的意味，在他面前，林青未就像是個沒有長大的小女孩，被無限包容著。
可是沒有人能把事做到盡善盡美。氣象員能預測未來的天氣，也無法揣摩人復雜的內心。邵理知道林青未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知道林青未在日記本里寫下秘密，愛她的優點，接受她所有的小癖好，卻也沒有猜到林青未離開時的想法。
邵理是在第二天，才知道林青未離開了。
房間里還是原狀，林青未只簡單收拾了幾件衣服，便匆匆提著行李箱準備出門，走到玄關處時，林青未遲疑地回身，取走了一張她和邵理的合照。
林青未給邵理留了一張紙條。
「對不起，來不及對你告別。」
佛曾說，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放不下。這八苦仿佛是世間所有遺憾的源頭，是相忘于江湖的悵然，是驀然回首也尋不到的落寞，是一次次撞南墻不回頭的固執，是那句「我們還能是朋友嗎」的絕望。
人生不會因誰而停滯不前，我們終究會度過漫長歲月，當回首品味那段記憶時，或許已能笑著，釋然地面對。
2
林青未連夜坐上了開往西藏的火車。
車廂里只有林青未一位乘客，列車員來來回回走過幾次，最后善意地提醒她：「夜深了，早點休息。」
窗外掠過城市遙遠模糊的燈光，林青未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久到她忘了時間與歲月。她和邵理窩在一起看電影，是張一白導演的《從你的全世界路過》。邵理還打趣她，看電影的品味一直隨大流，從來沒有提升過。
果然，她看了一會便靠著邵理的肩迷迷糊糊睡去，醒來時屏幕里剛好播放到一個遠景，繁忙的都市，即使是深夜也燈光明媚，鏡頭從高處遙遙望去，在延遲攝影下，車輛變成一條條閃光的弧線，是印象派畫家筆下神秘的線條，填滿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身上蓋著一條薄薄的毯子，是林青未親自挑選的彩虹色，她的審美向來詭異，邵理都一一笑著接納。她茫然抬頭，屏幕里開始播放片尾，唇角殘留著水漬，邵理忍笑看著她。
林青未感覺臉上麻癢麻癢的，似乎有東西，伸手一摸，居然是自己之前買的搞怪胡子，邵理還給她貼上了最丑的老鼠。
邵理含笑輕咳一聲：「我拍照留戀了。」
「邵理！」
他們嬉笑著打鬧。那時林青未以為，他們會永遠在一起，林青未和邵理這兩個姓名，會長長久久地連在一起。
永遠和長久，是在愛情里最常被提及的兩個詞語，如同無言的見證者，見證一段感情的開始到消亡，也見證另一段感情的吵鬧和圓滿。他們是人心中虛無的希望，只要念著，只要說著，就不會有分離。
沒有任何感情能永遠和長久，愛可能會變成束縛和枷鎖，恨也會在一瞬間消散于天地間，甚至有時，那一句永遠和長久，代表著另一種永恒的離別。
3
邵理的電話打了一個又一個，林青未都沒有接。
微信也全是邵理發來的消息，內容從一個個問題最后到一句句請求。林青未安靜地看著手機屏幕，邵理發來的那句話，「未未，你在哪里？」「我求求你，不要再折磨了我好不好」，目光流露出些許茫然。
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和邵理之間，已經變成了折磨？
愛情似乎都來源于美好的相遇，是春日溫煦陽光下的驚鴻一瞥，是夏日賽場上接過礦泉水時不經意的觸碰，是秋日銀杏樹下的寂靜等待，是冬日白雪里那一份準備的驚喜。
林青未和邵理，也是如此。
那是社團之間的聯誼活動，林青未是被室友拉過去一起湊人數的。活動搞得聲勢浩大，還租借了一處活動室，設置了一些趣味游戲，當然也有擺脫不了俗套的真心話大冒險。
林青未的運氣不錯，前幾輪游戲都沒有抽中她。她安靜的坐在那里，唇角含著不失禮的微笑，不融入其中，也溫和疏離地回答他人的問題，充當一名完美的觀眾。
好運氣到頭，林青未坦然接受，只是之前的幾個問題過于刁鉆和露骨，她興致缺缺地選擇了大冒險，隨意抽了一張，若是任務不讓人接受，她喝酒就行了。
主持人慢慢念出卡片上的文字：「請和紅桃K假裝一天情侶。」曖昧的目光一一落到林青未身上，好奇地打量著，眾人起哄打趣，讓她接受這天賜的「姻緣」。
林青未剛想拒絕，身旁便有一道人影坐下，他的聲音還有些許沙啞，卻格外的好聽：「抱歉，女孩子暫時有點害羞，我自罰一杯。」
林青未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瞧見他手里端的那杯酒，滿滿當當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溢出來，她心神一動，伸手攔住他。
「先不要喝。」
林青未把他的酒換下，「這是飲料，你放心，我沒動過。」
「謝謝。」他頷首致謝，「我叫邵理。」
這是認識的禮節，林青未并未多想：「林青未。」
邵理輕笑：「林青未，你的名字真好聽。」說著，他又重復了一遍，明明是自己聽過無數遍的發音，可是從邵理口中說出時，卻帶有不知名的意味，林青未耳垂驀然一燙。
她慌忙把身子坐端正，手指卻在落下時無意碰到邵理的手背，干燥而溫暖，林青未下意識握住，似乎想把這溫度鐫刻心間。
你看，喜歡和愛來得多麼玄妙，初遇的時間那般長，甚至只來得及與你對視幾秒，不過是細微的觸碰，也讓我心間歡喜得開出來花。
4
中午，邵理便知曉林青未的目的地。與此同時，他終于打通了林青未的電話。
電話接通了，兩人隔著半個中國的距離，對著小小的手機，默契地安靜下來，只聽見綿長規律的呼吸，以及火車駛過鐵軌時，發出的「哐哐」聲。
最終，林青未說話了。
她說：「邵理，不用舉行婚禮了。」
「以后，你就不用管我了。」
沉默許久，邵理問她：「未未，你一個人去那邊……可以嗎？」
林青未搖搖頭，動作做完她才反應過來邵理不再身邊，他看不到：「不用擔心，我一個人也很好。」
「……好。」
林青未主動掛斷通話。
終究還是不一樣了。
以前，邵理從來不會在只有她一人待著的情況下，回答一個「好」字，他只會對她說：「未未，你不要怕，我馬上就到你身邊。」宛如一位救世英雄，奇跡般地出現在她眼前。
畢業之后，邵理去外地工作，原本時時刻刻膩在一起的兩個人被迫分離，地圖上十幾厘米的距離，卻是現實中需要耗費十二個小時的長途跋涉。
林青未霎時沒有接受邵理身份的轉變，她依舊是邵理身邊還沒有長大需要呵護的女孩，即使手指被劃破了，也想讓邵理疼疼她。
她不解地看著初入職場的邵理，回復消息的間隔越來越長，和她視訊的時間越來越短，甚至她跑到邵理的城市，也被繁忙的邵理安置在公司外的咖啡館里，直到他下班才擠出丁點的時間約會。
林青未質問他，只得到邵理一句無奈的回復：「未未，工作太忙，我沒有辦法。」
她當時哭紅了雙眼：「邵理，你到底愛不愛我。」
「……我當然愛你。」
「你回答的時候遲疑了。」林青未頓時不依不饒，勢要邵理當即給個說法，邵理無奈只能軟下態度哄她，可這一根刺依舊扎在林青未心上。
多疑是安全感缺失的通病，它沒有理由地來，卻絲毫不愿意離開，它遮蔽住愛的雙眼，女人開始歇斯底里，男人內心冷漠無情，一點一點消磨溫暖愛意，直至愛情死亡。
5
林青未終于到了拉薩布達拉宮下。
虔誠的朝圣者身體匍匐向下，跪拜著心中的圣地。林青未站在他們身側，安靜地看著他們，宛如一名不合時宜的闖入者。
林青未跟隨游客踏入布達拉宮，學著導游的動作跪拜祈禱，再跟在他們身后，安靜地離去。
回到酒店后，林青未感覺呼吸有些困難，她捂著胸口，手扶著墻壁慢慢挪到大堂的沙發處，靜悄悄地坐下。
一呼一吸間，林青未仿佛回到過去。
她看見自己拿著醫生的診斷書，顫抖著手撥通邵理的電話，在接通那一瞬間，聽到邵理的聲音，眼淚不由自主地滾落出來。
「邵理，我該怎麼辦……」
那時的林青未全然忘記，她已經和邵理分手了。
邵理再次如同英雄般出現在林青未眼前，幫她辦理好住院手續，甚至請了長假照顧她。
觸目是滿眼的白，燈光晃眼，陽光落在身上也失去溫度，窗外的樹木生機勃勃，張牙舞爪地伸到林青未眼前，炫耀它活得長久。
邵理再一次提著自己做的營養餐走進病房，坐到病床邊時，林青未突然問他：「邵理，我們結婚好不好？」
「好。」邵理看著林青未，一字一句回答得極為認真，「未未，我們結婚。」
林青未笑了，笑著笑著，眼角的淚便沁濕了枕頭。
邵理溫柔得不動聲色，即使早已分離，即使不合時宜，他也細心呵護著林青未脆弱的心。
沒有拍婚紗照，沒有宴請賓客，趁著一個陽光晴好的午后，邵理辦理好出院手續，帶著林青未去挑選婚紗，好似所有終成眷屬的有情人。
可這些都是假的。
虛幻的夢境終究有一天會被打碎，以愛之名搭建的謊言城堡坍塌，王子拿著枯萎的玫瑰，公主等不來夢中的騎士，分離的人終將分離，遠去的人不再回首。
一切回歸殘忍的現實。
這樣也好。
林青未意識逐漸模糊。
邵理，對不起，終究要對你告別。
（原標題：《我選擇與你告別》）
本故事已由作者： 沈霜降，授權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發布，旗下關聯賬號「深夜有情」獲得合法轉授權發布，侵權必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