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做了別人的情婦——男友怎麼辦呢?
不妨介紹給孤獨婦人,從情侶,變同行。
*
「睡了嗎?」
「還沒有,在看電視。」
「你呢?」
「我在洗澡。」
他拿出一條新毛巾,用力擦臉,導致聲音斷斷續續,梁穎在電話那頭聽見他喘氣,「你怎麼樣?」
「不怎麼樣。」
擦臉主要擦嘴唇,他太用力,扯開一道小口子,往外冒血,用舌頭舔一下,把整個人沉進熱水里去,他嘆氣。
「這活真不是人干的。」
「現在后悔還來得及——我給你買張票,你遠走高飛。」
他用手指沾牙膏擦牙齒,里里外外,沉默片刻,「不了。」
「想拿錢,總得付出點代價。」
生理上的惡心始終揮之不去,他想吐,她在電話里笑笑,「有這個覺悟就好,這種事,習慣習慣,拿到錢就值得。」
——他們自忖比仙人跳高級。
人往往不能色色兼得,青春者身無分文,腰纏萬貫垂垂老矣。
他用力搓洗,感覺自己從內而外散發出腐爛氣息,她把腳架在茶幾上,喝口酒,心不在焉鼓勵他。
「加油啊。」
她已經全盤成功,拿到社會大學的畢業證——一張公證遺囑,一個躺在icu的老男人,現在是他入學的時候。
「你說女人比男人好搞的——」
他有怨氣,好像吃了臟東西,她挑眉,「別得了便宜賣乖,沒有孩子的老女人,還不夠照顧你?」
「我他媽惡心。」
「那你繼續惡心,我給她介紹別人。」
他把手機扔到地上,叭一響,整個人滑進浴缸里,咕嚕咕嚕吐氣,看見水里升起星星點點的皮膚碎屑。
不一定是他的,人老像蛇,身體冰涼,會纏人,還蛻皮,她脫緊身褲,絨面上如下雪,是無論如何保養也不能根除的皮屑,代表衰老。
他噗一聲把嘴里的水吐出去,認命撿回手機,給陳紅英發微信。
「睡了嗎?」
中年人喜歡發語音,看見幾次變幻「對方正在輸入」,他收到一條三秒鐘的語音。
「還沒有,你呢?」
他也改語音。
「對不起,是不是嚇到你了?但我真的是情不自禁……」
情的具體內容是半片枸櫞酸西地那非,人稱偉哥。身體和大腦脫節,藥品可調整供血方向,他劍拔弩張,故作尷尬掩飾,假裝欲蓋彌彰……
他篤定她不會生氣。
女人和男人不同,社會風氣使然,六十歲的男人依然膽敢相信二十歲的女子真心愛他,女人多疑,質疑自己,質疑他人——或從青年時代,不自信就一直如影隨形,對鏡恐慌。
陳紅英說:
「沒事的,年輕人嘛。」
他立刻接上。
「我想你,我現在過去可以嗎?」
「現在?」
大概兩個小時之前,他們剛剛揉成一團,對于五十歲的女人來說,她保養夠好,然而皮膚失彈,一按一白,膠原蛋白流失,身體發癟,青筋浮起……
他用力咬自己手指,留下個帶血點的牙印,面無表情,甜蜜纏綿道,「我想見你……」
——梁穎給他指了這條青云路。
他們去年分手。
大半夜,站在樓下吹冷風,他點根煙,手抖,說,「你就這麼拜金?他除了有錢還有什麼?」
梁穎看他,不可置信笑笑。
「有錢不是優點?」
「莫欺少年窮。」
他咬牙,「奔錢的沒一個好結果,你且記著,我等你摔下來那一天。」
「我要是換了個高學歷的男朋友,叫拜學歷嗎?」
梁穎問他。
他說不出話來。
「我換了個長得好的,叫拜顏值嗎?我換一個會做飯的,難道叫拜飯桶?」
梁穎從他手里抽走一根煙點了,深吸一口,嗤笑,「人往高處走,我換男友只會換好的,不會往差了換,奇怪嗎?還是你覺得我跟你破鍋自有破鍋蓋?」
「有錢的沒有一個好東西,他能跟你過一輩子?你別天真了,還不是玩膩了就踹了你。」
他滿腔怒火發不出來,詛咒她,她嫣然一笑,拍拍他肩膀:
「那麼,為了你的人格著想,你最好窮一輩子。」
她轉身走。
他沒追。
他開車去陳紅英家,在梁穎手里借的,停在別墅小區外,從煙盒里抿出剩下半片偉哥,一仰頭吞了,重新發動車子。
她在一樓等他,他擁抱她,對視一眼,她曖昧微笑。
「年輕就是好。」
他把臉偎緊她脖頸,冷淡的甜言蜜語,「一想到能見到你,我就……」
陳紅英過分在意他,盡量掩飾,還是露出馬腳——她太香了,身體一種氣味,頭髮又一種,年輕時候拼事業,活的不精致,到老了手忙腳亂填補虧空。
梁穎說,「她想不開——所以才合適你。」
他問,「什麼意思?」
梁穎說:「老一輩女人的思想,覺得沒男人沒孩子是不完整的人生,你正好趁虛而入,換了我,錢就是我最親親的寶貝兒。」
他說,「所以你沒錢。」
梁穎似笑非笑看他,「五十步笑百步的前提是,你起碼得是那個五十步。」
他打橫把陳紅英一把抱起來,上樓,她低聲尖叫一聲,臉色紅撲撲,摟住他脖子,他心里憋著一股子火,用力勒她腰,她推他,「輕點。」
「我真想跟你長在一起。」
在床上說假話的男人比比皆是,能說到下床的也不少,不算能耐,關鍵看對誰,陳紅英年輕時候紋的全包圍眼線和眉毛已經泛青,在他眼前晃,他虔誠一點一點吻過去,只當接吻人民幣。
梁穎教他的辦法里,一條——帶活得粗糙的人享受生活,從簡入奢易,將來再從奢入儉,ta也總記得跟你在一起時候的好。
他說,「那不是等于花我未來的錢?」
梁穎說,「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況且還不是你的孩子呢,小氣勁吧,能干什麼。」
他說,「我不會跟她搞點不花錢的高興事嗎。」
梁穎深深注視他,神情疑惑,「我又不是沒用過——哪來的自信?」
他猛的一滯。
陳紅英安慰他,「沒事的。」
他臉紅頭脹,「……我有點太興奮了。」
陳紅英撥開他汗濕的劉海,撫摸他的臉,拇指有繭子,在他眼皮上摩挲一會,擦過去,一直摸到他嘴邊,說,「你之前處過對象嗎?」
他語塞。
「有過。」
「怎麼分的?」
他注視她,恍惚看見梁穎影子在她顱頂浮出來,像個鬼,冷笑啐他,「蠢才。」
「她不懂我。」
附帶溫柔深情注視,他輕輕撫摸她面頰,「年輕女孩子,都浮躁,恨不得你一畢業就功成名就,才配得上她。」
上一代好些女人有臆想癥,覺得買蘿卜都挑中糠心的自己,能從垃圾堆撿到潛力股,更愛被人引為紅顏知己,倘若有人捉刀,一定塑造「成功男人背后那個知心女人」的形象。
陳紅英僅小富,未超脫,他押對寶。
他請教梁穎進階策略。
梁穎注視他,張張嘴,笑,又嘆氣,「你真是一點沒變。」
「什麼?」
「空手套白狼,一如既往。」
咯啦一聲,她往酒杯里放冰塊,他焦躁抓一把頭髮,「不是吧,你——」
「我是商人。」
梁穎搶白,紅尖尖指甲在他下巴掐著,笑起來,「我投資你——你不會覺得是我余情未了吧。」
他張口結舌。
「瞧——有人就喜歡你這種自信,全世界女人多看你一眼都是芳心暗許,前女友把你往老女人床上送,你都還覺得人家愛你。」
「你要多少?」
「現金,兩個數。」
「我怎麼可能提出來那麼多?她一共手里才有多少?」
「打張兩百萬欠條給我。」
「你他媽瘋了吧——」
他躲,被她冰涼的手指尖抵在咽喉,慢慢往下滑,用力的,畫下一道豎線。
「開弓沒有回頭箭。」
「我要想回頭呢?」
「你的父母,你的同學,你的朋友,每個人都會收到你和陳紅英上床的照片——你想試試嗎?」
「你他媽——」
「客氣點。」
梁穎喝酒,眉眼彎彎,「知道自己是蠢貨,做人就得夾著點尾巴。」
「我給你寫了,要是拿不到錢怎麼辦?」
「有遠見是好事。」
「——不過不看眼下,就是傻子了。」
他屈辱把拇指上的紅印泥擦在白墻上,一點微不足道的報復,梁穎余光瞥見,有點恨鐵不成鋼。
「出息。」
她把欠條抿進書頁里。
「先忙一陣子,讓她看到你的上進你的努力——然后失敗給她看。」
「有人會喜歡失敗者?」
梁穎微笑。
「你會明白的。」
她推他,不耐煩,「手機里不要存我號碼——沒事不要來找我。」
他茫茫然。
至后陳紅英果然故作輕松發微信給他。
「最近在忙什麼?」
忽然靈犀通透——
「沒什麼,倒騰點貨賺兩個錢。」
又補充:
「昨天三點才睡,臉色不好看,等我緩過來再去找你。」
「什麼事這麼熬夜?別仗著年輕就糟蹋身體,到老了都報應回來。」
「擔心我啊——沒事,收拾你夠用了。」
逐漸收網出水,把一條大魚放上案板,一刀背敲暈,鮮血淋漓——刮鱗,剖腹,丟掉內臟,尖刺……做了盤中餐,無力掙扎,不能逃脫。
一條名為陳紅英的魚。
半推半就,目眩神迷——自投羅網。
「她給我一筆本錢。」
「……不要。」
連梁穎也舉棋不定。
——好像做手術,開腹只是公式化的第一步,然而病灶人人不同,額頭出汗,下刀謹慎,生怕一著不慎,全盤皆輸。
「不,不行——錢你拿著,告訴她算是和她借錢。」
「她不會讓我寫欠條吧?」
「……我不知道。」
她誠實說,「她和你交心到什麼程度你比我清楚。」
「我知道了。」
網繼續織,盲織,摸摸索索,不知道哪里可能漏了大口子,一寸一寸,想摸不敢摸,怕驚了魚。
他咬牙,到陽台抽煙,陳紅英迷迷糊糊,柔聲,「大半夜的,抽什麼煙?」
「……我是不是很沒用?」
「哪有?」
他忽的滿腔委屈。
——是梁穎抑或陳紅英,都無所謂。
「做工作做不好,又掙不到錢,報答不到父母,養不了女人,世上男人,到我這也就做絕了,一無是處。」
陳紅英輕輕按住他肩膀。
「我從沒希望過你大富大貴,出人頭地——」
「這些我自己就有。」
他仍是嘆氣。
「我對不住你。」
嘴巴一滑——險些實話脫口,他打個寒顫,心臟狂跳,理智蓋過深夜濫情,舌頭轉向。
「我想給你一個家,又擔心別人說我為了錢跟你在一起,我自己無所謂,可是不想你被人那麼嚼舌根。」
慶幸梁穎幾次囑咐,不可同人掏心。
陳紅英眼神復雜,注視他。
「你想跟我一起……?」
「我想。」
「不后悔?」
他想起兩百萬欠條上鮮紅手指印,斬釘截鐵。
「我不后悔。」
又補充。
「我這一世,從來沒這麼認真過。」
她溫柔撫摸他的臉,「我只當你說的是真心話。」
「你不信我?」
人在壓力下會有格外長處——他演技忽然精湛,有一滴眼淚掉下來,抓住她冰涼雙手按在胸口,「你……也不信我?」
「你想我信你——不要后悔。」
不知為何她面色凝重。
——下一次收到他消息,居然是本地新聞。
梁穎不可置信,撥打他電話,聽到關機提示音,又打,不通。
「……鑒定結果顯示,女子因突發心梗猝死,死亡時間約為一周前,男子于五日后抱尸去世,死因不明。」
忽的森森寒意爬上后腦一抓,她頭皮發麻,感覺心臟在喉嚨里跳。
做了虧心事,常怕鬼敲門。
她發抖,也發惱,真真一筆虧本買賣——連自己的本錢,也叫人卷走套牢。
打了一場不照面的戰爭。
然而也知道,自己并無性命之虞——以她嫉妒,怎會把她也帶去同一世界繼續為他出謀劃策,藕斷絲連?
警察為他二人收尸時頗費一些力氣。
「這活真的不是人干的。」
然而「想拿錢,總得付出點代價。」
算計長算計短。
他到底不知道,為何一世總輸在女人手里,變提線木偶,虛情假意滿腔,最終付與一把火——
梁穎不久拿到自己的成果。
一棟別墅,兩百萬現金,兩輛車,她檢閱財產,躊躇滿志。
都說死人什麼都知道,她那寫在結婚證上的死鬼,如今大概也同陳紅英一般,洞悉一切。
然而她深情摩挲那把鑰匙,有錢撐腰,膽氣滿盛,不信他銜恨,不信世上有鬼神。
——都拋到腦后。
(原標題:《一步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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